Indigo/小i
杂食,食物链内可拆不逆,注意避雷。

[侠客风云传][谷荆]明月松山23-27END

18-22→这里



23.

“都说了我不需要!”

褐红发色的人终于对这场谈话失去耐心,匕首出鞘的动作电光石火。

这情景似曾相识,不同的是这次有人反应更先一步,眼看冷钢的刀锋还差毫厘舔上人的脖颈,却被半路杀出的锋芒生生截住了攻势。

维持着枪管抵挡利刃的古怪姿势,东方未明笑嘻嘻道,“唉唉,二师兄,别着急嘛。你刚脱离危险期,不怕一激动再抽过去?”

“啐!臭小子,谁是你师兄!”

荆棘没跟他客气,刀尖猛然挑开,将枪身划出一道火花,又直直向眼前人招呼上去。

东方未明也不怕,侧身轻巧避过,那刀光连根发丝也没削到。从前,这样的套路上演过许多次,俩人往往势均力敌。

而如今,荆棘在明,未明在暗,他仗着师兄失忆不熟悉自己的打法,竟一时轻松占了上风。

荆棘气闷,正欲五感全开与眼前人好好斗上一斗,便敏锐地捕捉到走廊熟悉的声响。

英气的眉峰皱成一团,他啧了一声,将东方未明与满额冷汗的负责人扔在办公室里两两对望,急匆匆地冲出门去。

“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别过来我能搞定吗?”

与语气不善的抢白相反,红发青年自然地伸出手去搀谷月轩的胳膊。他腿伤未愈,走路时仍旧一瘸一拐的。

后者见状弯起眉眼轻声道谢,“阿棘,麻烦你了。”

青年却避开他的目光,假装内心焦躁的情绪并非只凭一眼便被谷月轩的意识安抚,扭头道,“啐。不让人省心。”


这是荆棘从灵魂黑洞边缘苏醒的第三天。

他依旧记不起关于从前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醒来的第一天,前来探望的东方未明与王蓉在监护室内捧腹大笑,两人直叹二师兄此去神游一番,竟增添了不少幽默感。

直到他们听到荆棘一本正经地叫谷月轩的名字。

两个跳脱飞扬的人才纷纷愣了神,终于信了荆棘的失忆并非一个拙劣的玩笑。

——他不再称他为师兄。


“大夫,你看我二师兄这病……还有救吗?”

精神科诊室里,捏着诊断结果的年轻小师弟一脸沉痛。

“臭小子怎么讲话的!什么叫有救没救,老子好的很!”

荆棘作势要打,医生之后的答复却让他的心跟着沉了沉。

陷入迷失还能回归的哨兵少之又少,从黑洞边沿捡回一条命的人,无论出现什么精神症状都算是情理之中。

没有资料对失忆症作出任何解释,也许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灵魂黑洞留下的后遗症,随着影响消退,慢慢就会恢复。

又或许,永远也不会恢复。


医生离开后,谷月轩是房间里唯一还笑着的人。

尽管谁都知道,他应该是最有理由难过的那个。

谷月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诊断书,确信荆棘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均不存在异常,便彻底放下了心。

经历过生离死别,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面前,那句“你是谁”带来的钝痛与苦楚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今他只愿荆棘能好好活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一向机敏伶俐的师弟和师妹怎会不懂他这些心思。

东方未明默不作声地与王蓉对视一眼,只见小师妹暗暗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下一秒眼眶立马红了。

少女活泼的声线染上了哭腔,秀气可爱的眉眼里写满了伤心欲绝,

“二师兄,你不记得我们没关系……可千万要对大师兄负责啊……”

她摸准荆棘过去对女孩子总会心软的性子,灵动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眼见着泪水就要涌出。

荆棘被少女突变的情绪吓了一跳,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忙去扯了抽纸递给她拭泪。

王蓉不接,犹自断断续续抽噎道,

“那天是我们不好,没拦住你,让你失控了……”

“没、没想到失控以后……你竟然就强迫大师兄与你精神结合……”

“大师兄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他那么心疼你,怎么会拒绝呢……”

“明明是二师兄强迫人家的,现在你倒是没事了,可是大师兄怎么办啊,你就是仗着他绝对不会主动要求你负责……”

“他一个向导,受了那么重的伤,被哨兵强迫不说,还被始乱终弃,以后怎么办啊……呜……”

双马尾的向导哭得梨花带雨,悄然张开精神领域对哨兵的情绪推波助澜,用词也越来越向着奇怪的方向歪去。

荆棘听得心烦意乱,他不愿承认,王蓉的指责让他内心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联想到他醒来时,那双紧紧握着他的手,对这番染着哭腔的说辞更不疑有他。

最后只得狠狠打断,“谁说我不会负责的?!”

埋在纸巾里的人停下啜泣,拎起一只眼角偷偷瞟了荆棘一眼。

“真的?我不信。二师兄一定是在哄我。”

红发青年性子一向刚烈,最经不起这种质疑,当下抱臂昂头决绝道,

“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荆棘,说话算话!”

东方未明坐在他俩身后,听王蓉一派胡说八道听得有趣,一边暗叹二师兄不是我不帮你,

一边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间,眨眨眼睛,朝正欲解释一切的谷月轩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就是现在。

荆棘激烈地拒绝了组织让他与谷月轩一齐出院,并搬入谷月轩家中同住的要求。

组织的想法很简单易懂,既然荆棘已与谷月轩绑定,那么照顾病中的向导便是哨兵天赋的义务。

尽管高层并不情愿,但如今木已成舟,他们便退而求其次,希望两位A级战士能尽力磨合,在将来提供更为强大的战斗力。

这对独来独往惯的孤狼而言,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对自由的侵犯。


这三天来,荆棘每天都在应付上头派下来各式各样名目的检查,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去谷月轩的病房内帮忙。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一次次推开那扇门的理由,究竟是源于自己对王蓉的承诺,还是内心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说是帮忙,真正呆在谷月轩病房时,其实也无事可做。

谷月轩似乎不愿给他过多压力,鲜少谈起两人的过去。

荆棘也不是那种能敞开心扉谈天说地的性子,往往聊不了几多句,就冷了场。

但气氛却意外的并不尴尬。


谷月轩身上有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湖水般平静的眼,唇边谦和的笑,犹如杏花时节的微雨沾衣无声。

好像仅仅是待在他身边,性子暴烈的哨兵就能轻易地感到心平气和。

有一次,谷月轩提起武器所新到货的匕首,荆棘被勾起兴趣不自觉谈了很多。

最后话都讲尽了,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们相互对望着,一时无话,谷月轩笑得让他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正盯着那强作温和的眉眼怔神,就忽听得那人用暖玉般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阿棘”。

接着荆棘像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落荒而逃。


这样的感觉令荆棘感到熟悉又恐惧。

尽管在理智上他开始试图接受自己已在意外中与一个陌生人绑定的事实,但心中一种抵触的情绪却像汽水瓶里压不下去的气泡,隐隐涌动着。

不知为何,荆棘总有种预感,倘若没有王蓉所说的那场意外,谷月轩绝并不会应允与他绑定。

而自己,似乎也一直在等着什么人。

是谁呢。他试图回忆,却毫无头绪,也不愿再细想。

背叛的负罪感与对陌生向导的愧疚交织在一起,深深折磨着他。


“蓉儿之前说的话都是唬你的。所以阿棘,你不必勉强。”

将东方未明与负责人关在门外,向导悄悄展开精神屏障。

干净明亮的气场犹如温暖透明的海水,轻轻覆住哨兵的意识。

他望见谷月轩真挚坦然的眼神。

“你不欠我的。”

“阿棘,我不怪你。”


24.

谷月轩一如既往地笑着。

他太清楚该如何掩饰情绪。也太熟悉在这样的场合该有怎样的笑容。

眼中该透出多少笑意,唇角该上扬几分弧度,全都调整得恰到好处。

这张面具他戴了太久,早已融入皮肤的纹路,无法轻易摘下。

不同于用虚假的表情保护自己柔软的内心,谷月轩的笑却总是为了旁人。

他笑得是那样云淡风轻,那些人便真信了他不会受到伤害,也就统统卸下了负罪感,轻松离去了。


荆棘是这些年以来唯一一个总是试图看穿他的人,但往往无果。

换作以往,他应该会皱着眉不满地盯着谷月轩看上很久,最后因为找不出破绽,只能咕哝一声还是被他骗过。

倘若谷月轩不曾是他的向导,那么这次也一定是这样。

而这次,向导所有的掩饰都化为崩溃的防线。

红发哨兵的意识顺着牢固的精神连接蔓延过去,轻易便抵入向导从未对他的设防的精神世界。

无可抑制的淡蓝色情绪瞬间充溢哨兵的全身。

谷月轩难得露出慌乱的神色,扶着墙想要离开,却被原本搀着自己的人一把拽住袖子。


扣着他手腕的哨兵眉头紧锁,眼神一如既凶恶。

“不要骗我,你在说谎。”

向导的体温,呼吸,还有不对劲的心跳,还有那种没顶的悲伤情绪。

让他感到莫名的不舒服,整个人的血管都开始涌动起一种烦躁的情绪。

他还不懂那源自哨兵对向导的占有欲,只觉得谷月轩身上那种虚伪的壳子让人难受至极。

谷月轩避而不答,正试图安抚哨兵的意识,就听对方质问道:

“我失忆了,你很高兴吗?”

“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要笑。”

皱眉的人狠狠啐了一声,抬手抚上眼前人强作温和的脸,动作欠了些温柔,似乎想从那光滑的皮肤上扯掉一层伪装似的。

“不想笑就别笑。你都不知道你现在表情多难看。”

“算了算了,不就是照顾个病人,这点儿活老子还干得了!”

“等你痊愈了,我再搬出去。”

说话的人雷厉风行地推开身后办公室的门。


谷月轩望着那人风风火火的背影,仍有些发怔。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了很久,二十多年来,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被荆棘看穿。

看起来他似乎是输得彻底。

然而眼前,这位失败者却不知为何,唇角又扬起一丝弧度。


留给荆棘的房间很干净。

推开门时,温暖明亮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住在里面的人未曾离开过。

荆棘刚要开口问“房间的主人不介意吗”,只见银色的孤狼就从他脚边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内,撒着欢儿在地板上打起滚来。

白狼一点不见外,全然不顾荆棘的反应,可算从地板上起了身,又马不停蹄地扑向一旁扶着墙的谷月轩。

“好啦好啦。”谷月轩逗哄白狼的手法甚是熟稔,猛兽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颊蹭个不停,尾巴也跟着欢快地摇来摇去,倒像是寻常宠物一般可爱。

荆棘看得脸上一阵发热,也说不出这莫名的尴尬来自何处,集中神智准备解散精神体的形态,忽地发现那银白色影子恍然间变成了两团。

摇着尾巴的孤狼显然也被不知何时具象化的白虎吓了一跳,低伏下身子,后退几步,喉咙里发出低沉危险的呼噜声,那是进攻前威胁的警告。

白虎友善地歪着脑袋,晶亮的茶色眼珠盯着孤狼泛着莹莹幽光的眸子打量了一会儿,细长灵活的尾巴勾了勾,竟直接将孤狼卷进自己怀中,示好般舔起了对方脖子上那圈长而柔顺的白毛。

纵然不是作战状态,孤狼的身形也不算小,然而白虎的形态比狼还要大上那么整整一圈,刚好能将它围进布满条纹顺滑发亮的皮毛间。

白狼舒服地眯起眼睛,不一会儿,炸起的毛慢慢平复下去,喉咙里的呼噜声也变了调,大着胆子用湿润的鼻头去蹭白虎的吻部。


这是荆棘第一次见到谷月轩的精神实体。

向导的精神体以温和无害的草食动物居多,能够辅助攻击的、尤其像白虎这般凶猛强大的捕猎者少之又少。

回想起他私下搜寻的关于谷月轩的情报,终于勉强相信眼前这位在自己眼前总是温和无害的人,真的是能够单独支撑一支主力部队的向导。

莫名熟悉的房间,两只精神体间亲昵的举动,谷月轩凝视他时温柔的眼神,还有被他小心藏起的哀伤……无一不在提醒他,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事。

他想起这些天夜晚自己不断重复的梦境。

一片枪林弹雨中,他驱动麻木的双腿精疲力竭地奔跑,耳蜗里盘旋着巨大的轰鸣声,背上的重量让他死死咬牙不肯放弃。

他想回头,却又不敢真的去看,怕见到一具已然失去温度的躯体,可倘若俯首,血就会从身后蔓延过来。

在视野无边的黑暗中,他能感觉到,那时候,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非常重要,超过一切。他无数次暗自下决心,醒来后,一定告诉身后的那个人。

可每次在睁开眼的一瞬间,那些卡在唇边的句子,就犹如浸了水的墨迹,瞬间逝去了。


荆棘心底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东方未明的话回响在耳边,“二师兄,就算你问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大师兄最清楚啊。”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有些局促地开口,

“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谷月轩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起过去,给白狼顺毛的手顿了顿,眉眼垂下去。

“嗯……好过。”

喉咙里仿佛塞进一团陈旧的棉花,荆棘好一会儿才挤出下一句声音。

“……有多好?”

谷月轩突然笑了。

他又在笑了。

他松开手,两抹白色的影子似乎感受到主人们复杂的情绪,追逐着跑到远离二人的角落里团在一起。

“你知道吗,”谷月轩站起身,倚住墙,用手比划了一下,神色平静悠远,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大。”


25.

他终于说起他的过去。

他们的过去。


那些曾在心底翻涌的思绪,谷月轩在得知荆棘失忆后,原本打算将它们彻底埋葬。

失去父母后,他在迷惘中徘徊了很久。

住在无瑕子家的生活没有任何不习惯,训练也异常顺利,塔中的前辈都很欣慰,认为他勤奋乖巧又有天分,理应有不可估量的未来。

可是少年胸腔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挖了个空洞,风来了又走,那里始终空荡荡的,怎样都无法填补。

他想那些人也许需要的只是一个不会添麻烦的孩子。一个未来能成为优秀的哨兵或者向导的人。

而这个孩子刚好名叫谷月轩罢了。是他,也可以是任何人。

他回望着那些人的目光,却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直到他在那个荆棘丛里捡到还是婴儿的荆棘。

粉嘟嘟的小脸哭得通红,却在被他小心抱进怀中时,咧开嘴,露出一个纯净无邪的笑。

婴儿的嘴呀呀张着,圆滚滚的手抬起来,好奇地向前伸去,将谷月轩鬓角垂下来的一绺长发用力攥进手心。

肉鼓鼓的小手攥得是那样用力,几乎扯疼了谷月轩的头发,令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鼻酸。

那一刻,那个完美的孩子,终于相信自己是真正被人需要的。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

阳光同荆棘离开的那天一样灿烂。

世界静静裹在金色透明的茧中,显得明媚而慵懒。

谷月轩讲累了,伤腿撑不住,就扣着床沿坐下。

光给他的五官铺了层柔和的色调,声音里是一片开阔的明亮。


谷月轩的语调越来越轻。

面对失忆的荆棘,一些难以出口的话,竟然也觉得可以坦然面对。

他终于提及那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单,还有被拒绝后留给少年哨兵的白色墙壁。

“那时候,我以为拒绝你就能保护你,向导的工作毕竟危险,万一发生不测,我不想你走上与我母亲相同的路。”

“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那就是我当时最大的心愿了。”

“只是如今想来,这些统统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决定。

我不愿成为自私之人,可这些年所做之事,又与当年留下我独自一人的母亲有何区别。”

“我终究不是你,如何能替你说那声‘好’。”

“你睡着的时候,我总是后悔,如果那天没有放开你的手就好了。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抬眼望着荆棘的眼睛,诚恳道,

“所以阿棘,你还活着,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你若肯留下来,我当然高兴,如果不想,也不必愧疚。”

谷月轩低笑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道,

“不过,师兄还是存了点私心。”


“过去的日子,我没好好了解过你的想法。

记不记得都无妨,阿棘,现在你可愿再给师兄一个机会?”

再给眼前人一个机会,让他能重新拥你入怀,握住当年那只被他推开的手。


倚着门的红发青年一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他想自己也许是该生气的,谷月轩抬头看他时,他坚信他在望着自己。

却又总觉得,他在隔着自己凝视着过去的一个影子。

谷月轩提及的幼年时共同度过的回忆,在他脑中也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的,不甚清晰。

而在血液中起伏的小小浪花,又不仅仅是生气那样简单。

苏醒之后,他也常常为了无故被偷走的记忆感到烦躁,却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可怜。

记得也好,想不起来也罢,他就是他,不在乎别人投来的目光,只知自己怎样都不会改变。

可如今谷月轩坦诚的温柔,在这一瞬间,忽然让他感到胸腔里涌起一阵结结实实的难过。

荆棘终于意识到,他失去的,并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哨兵的姿势仿佛凝成了一尊雕塑。

而坐在床边的向导也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在等一个答案,又像在听最后的判决。

但哨兵最终还是动了动。

像那天在战场时一样。

他朝向导走去。

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有些笨拙地,径直抱住眼前宽阔的身影。


“我很抱歉。”

那一句低沉的声线勾起谷月轩早已心有准备的痛苦,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坠下去。

却又在听到下一句时,扬成细小的喜悦的弧度。

彼时荆棘尚不知这句话也曾是他落入灵魂黑洞前最后的意识,但那种饱含的歉疚仍旧穿越了梦境,被现实中的他一手摘下。

哨兵尽心尽意将自己所有的复杂感情糅合在一起,深深印在向导的精神领域中。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干哑难过的声音。

“我很抱歉忘了你。”

“但我想,‘他’也不怪你。”


熟悉的触感揉着荆棘的发心,回答他的嗓音犹如千年未变的月光。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就让我们重新开始。


26.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谷月轩的伤也渐渐好起来。

与此同时日渐进展的还有荆棘的厨艺。


王蓉尝了一筷子保温桶里的糖醋排骨,抿嘴细细品味着,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荆棘努力作出凶巴巴的样子藏起内心的忐忑,心跟着师妹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他实在不耐烦了,按捺不住性子打破沉默。

“不好吃……?”

哨兵自然味觉敏锐,只是荆棘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舌头在尝了许多次失败作品以后暂时有些麻木。

小师妹明亮活泼的杏眼转了转,直到欣赏够了自家恶师兄难得吃瘪的样子,这才舔舔嘴唇,眨眼道:

“不错不错,不愧是二师兄。进步神速,很快就能嫁人了。”

回应她的是落在头上一颗爆栗。

“哎呦!二师兄现在怎么连女孩子都打了!失忆太可怕,求你赶快想起来吧!”

东方未明刚离开作训室,老远就闻见香味,抻着脖子迅速流窜过来。

“偷偷尝什么好吃的,也不叫我一声!”

只听“啪!”地一声,荆棘在师弟意犹未尽伸出飞龙探云爪时去拈第二块排骨时,飞速盖上了盒盖。

开什么玩笑,剩下的可都是给谷月轩留的。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他朝小师妹扬扬下颌,潇洒地转身离开。

“吃饭就不用了,什么时候请我们请喜酒啊。”

师弟和师妹悄悄放低的咕哝声清晰地贯入哨兵警觉的耳朵。

坚定前行的背影有那么一秒的踉跄。


塔里给养伤中的两个人放了个长假,也算是催促两个人尽快磨合。

这些天谷月轩行动不便,加上哨兵对向导天生的保护欲,荆棘自然不可能让谷月轩支着病腿在厨房站那么久。

无奈他对厨艺一窍不通,去自己之前居所收拾行李时,厨房也干净得纤尘未染。

他猜自己之前大概也是靠塔里的食堂打发掉每一餐吧。

好在A级哨兵与普通人不同,技能再怎么蹩脚,只要当作是任务,学起来也总是快一些。

菜式有些起色了,他便自然地问起谷月轩喜爱的食物。

虽然过去存在种种纠葛,他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毕竟是照顾病人,理所当然地一切以谷月轩为优先。

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

谷月轩显得有些惊讶,好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认真思忖了半天,才慢吞吞说,“那就糖醋排骨吧”。

而这就是荆棘会提着保温桶出现在塔里让师妹帮忙试吃的原因了。


荆棘在门外掏出钥匙,听见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谷月轩?”接着就张开精神网络捕捉周围的响动。

不是,不对,绕过那些重重障碍与杂音,他没找到属于自己向导的声音。

脚步也没停下,在脑部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匆匆迈进屋去推谷月轩的房门。

“嗷呜?”被留在房间里的精神实体听见荆棘的脚步声,穿墙而过,主动将他扑了个满怀。

“什么啊……只是出门了……?”接收到与精神体接触时对方残留的信息,被大猫熟稔地舔着脖子,荆棘忍不住发出细小的笑声。

“别舔了,好痒……谷月轩这家伙,快把人吓死了知道吗。”

“不过,他这房间未免也太干净了吧。”

白虎扭来动去,从荆棘怀里蹿下,与空气中悄然显身的白狼很快亲昵地滚在一处玩闹。

留下荆棘独自探索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禁地。


这是搬进来后,他第一次真正踏入谷月轩的房间。

说是卧室,陈设却简单得如同塔中提供给战士暂住的训练室,一切都是随时就会搬走的样子。

红发哨兵在熟悉的向导素的味道里抬头慢慢环视着,最终在一面书柜前驻足。

透过纤尘未染的玻璃门,他在反光里看见自己的脸。

那张脸慢慢地与玻璃后那一张张照片上的红发身影叠在一起,重合成被遗落的时光。

荆棘忽然感到心口沉得发闷。

他想那个阳光晴朗的午后,谷月轩还是隐瞒了他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被他遗忘的事。


他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打开,那是苏醒后他在自己贴身衣物中找到的。

只是当时,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皮夹的夹层里,静静躺着一个人的相片。

刚刚成为A级向导谷月轩神采奕奕,注视着他的目光温柔如旧。

荆棘将照片翻过来,只见背面留着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深深印上去又被用力划掉。


十五岁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午后。

有个少年窝在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曾经气鼓鼓地一笔一画写道,

“师兄是个大笨蛋。”


最后一块拼图归位,模糊的水渍纷纷褪去,一直以来混沌的意识骤然清晰,

他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半间阴影里,终于哑然失笑。


27.

“塔里突然通知我去复查向导能力恢复测试,你一早出门时也没带手机,我就留下精神向导在家等你自己去了。”

“抱歉,阿棘,让你担心了。”

谷月轩一到家就拉着师弟开始诚恳检讨。

“知道让人担心就别乱跑。”

红发人小声抱怨着,钻进厨房去端晚饭。

他可不会告诉谷月轩,手机是故意忘记带的,为了避免被他发现自己竟然为了区区一道菜去找师妹试吃这件事。


糖醋排骨做得红亮油润,外酥里嫩,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谷月轩小心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好吃么。”

奇怪的是,之前还忐忑不安等待评价的人,这次却皱着眉主动发问。

“好吃啊,我很喜欢。”

与他意料中一模一样,谷月轩弯起眉眼。


荆棘却没有笑,他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沉默着,盯着谷月轩的眼睛。

谷月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放下筷子,眼神显得有些忧虑。

“阿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向导还以为是哨兵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什么波动,正打算张开精神屏障去平抚他的情绪。

却被毫不留情地弹了回来。


只见荆棘死死盯着谷月轩,那目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洞穿。

半晌,才笃定道,

“不对。”

“你不喜欢。”

荆棘打断谷月轩的话,那温和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


“你不喜欢糖醋排骨,喜欢糖醋排骨的人是我。”

“你嫌味道太甜,小时候都是我缠着你给我做了吃。”


“昨天我给你带的红豆饼你也不喜欢。”

“你明明一直爱吃绿豆馅的。”

“我那时不明白,还一直怨你偷吃了我的红豆饼。”


“师兄,你到底还要瞒我多少事……”

“如果我不问,难道就要一直瞒下去?”

关于我对你的事。

关于你和我的事。

我们……


“师兄?”

“师兄……?!”


哨兵喉咙里的笑意苦涩低哑。

“我原先说过,一定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不让你哭。”

十岁的孩子扬着一张天真却郑重的脸。

“——如今看来,竟然一个都没做到啊。”

十年后,二十岁的荆棘拥紧眼前人,终于完成了那个迟到多年的拥抱。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会放开彼此的手。


良久,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接住沿着向导下颌美好的弧度滑下的泪滴。


=完=



终于完结了!撒花!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看?XD

一个简单的生贺居然爆到3W7我也是没想到,是我目前写过的最长的一篇文了。最近一直在期末赶死线,又想着快点写完争取国产FM出无料,就写的很匆忙。回头看看,许多地方粗糙得不忍直视,大概还是需要有空以后沉下心细细琢磨。第一次尝试鸡血爆肝,真是痛并快乐着。

大师兄的性格我还是有些把握不好,很怕写OOC,神奇的是,却反而是下笔以后,慢慢加深了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而我的文风也一向比较矫情,从二师兄的视角出发,有时候一面嫌自己匆忙间用词太粗糙,一面又会觉得是不是把二师兄的心理活动描写得过于细致和柔软了。

虽然对自己十分不满意,但不管怎么说,能坚持到现在太好了。

谢谢每一个给我留言、点赞、推荐的朋友。虽说创作是很私人的事,但有你们看着,我才会想不断地去追求更好更完美的成果。小i是个文盲,有时候回评论只会开心地转圈圈抱抱蹭蹭,说不出更有内涵的东西,但请相信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如果文中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请务必提出来,我想要不断进步。

感谢一直陪我聊剧情的刀刀,投喂我配图的ichi!爱你们>3<

P.S:“糖醋排骨”是我自己的二设,其实也猜不出二师兄会喜欢吃什么,只是感觉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都比较喜欢甜的吧XD 这个伏笔是在前面几章,二师兄觉醒前生日那天大师兄就想给他做这道菜来着。后来二师兄从家里搬出去以后,大师兄也没什么心思研究菜式了,大多时候也是简单对付过去。

又P.S:作为一篇哨向文,没有结合热,没有肉,这是很不合理的,我知道。请等着番外(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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