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风云传][逍遥三侠/傅任/燕陆]不许人间
*原梗来自汤不热，私设如山：
不许人间
by Indigo
很多年后，东方未明对着镜子，偶尔会想起那个下午。
少年英雄会举行的日子是在个晴天。
隆冬时节，朔风凛冽，天空却仿佛被雨洗过的琉璃瓦，干净辽远。
酒馆里那些大衣皮袄间，衣衫单薄的少侠们显得十分突兀。他们周身还散着武试后的热气，额角挂着汗，在狭小的地盘里挤做一处，互相望着对方被汗水和酒香蒸得发烫的脸。
那酒算不得好酒，滚进喉咙后的滋味如何，东方未明早已统统忘光。聊的内容，如今想来也乏善可陈。大抵是夸赞自己少年才俊，力压群侠夺得头筹。
像是这样的赞美，从那天往后至今的日子里，东方未明还听到过很多很多。唯一的不同是，后来对他讲话的那些人，再没有一个敢抬着头。
酒过三巡，人人颊上都浮起几分醉意，就见酒馆半敞着的门里兀地迈进一只瘦骨伶仃的腿。接着是冻得通红的手，手上攥着只破了口的碗，脱了线的袖角摞着块块补丁。
最后当那个白发苍苍的乞丐披着一身天寒地冻站在堂屋里时，所有人都登时没了言语。
乞丐显然是来取暖的。他不讨钱，也不招呼谁，浑浊的眼摸索了一圈，就找了个靠炉子近些的角落缩进去，不再动弹。
唯有那头被风霜染得脏兮兮的白发，在酒馆里清一色的年青面孔间，格外扎眼。
这世间白发人太少。东方未明一生所见，也不过寥寥。
眼前这有幸能得雪落满头之人，却孤身沦落至如此悲惨境地，实在不得不教人叹惋。而在那叹惋过后，一种对于自身前路的悲悯又悄悄浮现出来。
——坐中少侠，数十年后，又有几个能得上天垂怜，有幸与眷侣相伴一同老去？
这么想着，喉中酒顿时失了味道，盏中液体化为杂陈心事，他们晃着碗底，照见自己朝气蓬发的脸，再也喝不下一口。
伏在傅剑寒肩上的任剑南不知何时醒了。
“这酒馆里围着这么多人，却个个都是少年人的脸，谁也不知对方究竟活了多久，”他仍醉着，神情略显恍惚，一把清浅的声线低低的，断断续续也不知在说与谁听，“谁也不知，可当真有那命定之人。”
傅剑寒神情柔和，一双十八岁的眼越喝越亮，闻言垂了眼帘，手伸到肩头去抚任剑南的浅发。
“任兄何须挂心，傅某以为，若能与自己倾心之人相伴就足够快活，便是青丝到死也无妨。”他端起眼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末了笑道，“命定之事不能强求。我傅剑寒一生，有酒，有友，足矣。”
一旁从方才就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少临刚巧听得他这句，端起酒盏碰碰傅剑寒的，点头得意道，“傅兄此话在理。”
“这世上，人人皆向往白发偕老，陆某却以为，统统都是傻子。大好青春本钱不知珍惜，竟羡艳那些半截入土的白发老头？”
“我啊……”他笑得漫不经心，抓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含着桃花的眉眼自有一派别致的风流。
“人间美景尚未看够，天下珍馐还想多尝，怡春院的香儿还等着我一亲芳泽，便是再给一百年也活不够，怎敢变老？”说罢，酒盏送至唇边，那模样原本是恣意潇洒的，却在撞上燕宇带着深意的眼神后染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不自在。
很多年后，东方未明才明白，当时座下所有人，统统都说了谎。
傅剑寒提着剑前来为杨云复仇时，他也确实信了，过去的挚友是位义薄云霄的汉子。
可当东方未明命任剑南前去御敌时，那前来复仇的人眼中的恨意变成了极致的痛苦。又在剑尖刺穿一心求死的铸剑山庄少庄主心口时，化为一声哀恸的长啸，穿破头顶上空的血雨腥风。
白色的额带沾着血污，鲜艳的红衣比凤凰花更红。
东方未明看着与任剑南尸身相拥一处的傅剑寒，终于确信，那份柔情从不是注视兄弟的眼神。
十八岁的任剑南说了谎。
过去他也曾真切地祈望过，能遇见所谓命定之人，相偕到老，雪落满头。
但那时的话语不过是一句欲说还休的试探。试探肩上传来的温度，是否也同自己这般，倾心相慕，便是青丝到死也无妨。
而他身旁那位红衣少年也悄悄藏起了真心。
美酒与挚友，当真重要得无可比拟。
可那时的他，手边有酒，身旁有友，心中，却还装着一人。
如今二人的坟上早已荒草萋萋。
坟头插着权做墓碑的那柄白晶剑，原本锋芒如雪的剑身，也浸透了世上的风霜尘埃。
风一吹，那片碧色就跟着一晃一晃地点头。
像谁弹琴时温柔拨弦的手指，像谁笑起来揉了星子的眼睛。
陆少临就没那么幸运。
他死在南方的水寨，海鲨帮灭门时遍地尸骨。
东方未明懒得为谁收尸，就站在那儿静静看了一会儿。
倒在地上那个人脸上染了泥土，却还是掩不住英俊风流。只一瞥，他便认出陆少临腰间挂着的那柄剑原本的主人。
于是他终于知晓，那个寒冬的晴日里，年轻的少镖头也说了谎。
陆少临大抵是同辈人中最最怕老的那个，佳人的手要握，镖局的重担要扛，人间有大把的快事，等着他一辈子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他从不信命，也不求命定。
可有一个人，只有那么一个人，竟教他从此觉得，若能有幸为这人白了头，手中年华不要也罢。
然而东方未明并没让世间留下一个垂垂老矣的陆镖主，
他只知多年以后，千里之外的京城，燕王鬓边的青丝，依旧乌黑如木。
偶尔，只是偶尔的偶尔，东方未明也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那一桌由命定引发的闲谈，最后话头也轮至他嘴边。
“你呢，未明兄？”
当时自己是如何蒙混过关的，早已记不清了。他只依稀能忆起桌边酒友希冀着亮起，又因他陈词滥调的作答黯淡下去的眼神。
可他却始终能看见那个画面。
透过冬日里明媚而料峭的阳光，出现在支支吾吾搪塞酒友的东方未明眼前的画面。
那是逍遥谷平凡的早晨，三人围在一起用饭，他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筷子，欲言又止。
谷月轩浅笑温柔，问他出了何事。
十六岁的小师弟仰着一张天真的脸。
他说，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一天不知为何我们突然都变老了。
大师兄像师父那么仙风道骨，二师兄是个凶巴巴的老头，至于我嘛……
他说着吐了吐舌头，被一旁的荆棘啐着狠狠按了一把脑袋。
——“教主，护法们都到齐了。”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地叩门声。
“下去吧。”
他沉声道。
东方未明转身离开桌前。
暗处的镜子里，模糊糊映出一人远去的背影。
黑衣似夜，青丝如瀑。
=完=
可能挺多人没看懂的，借了汤上最初的设定，但我的私设是遇见自己命定的人之后，两人在一起会一起慢慢变老，而如果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一直年轻了，虽然也会死，但是死时仍旧是十八岁的样貌。
故事有很多可能，可能傅任相伴白头，也可能当了对不老的神仙眷侣，陆少如果不死，燕王可能会陪他一起慢慢苍老，也可能虽然执手却依旧年轻，但因为他们死时都太年轻，上天并没有给人们见证的机会。
至于三侠，东方未明的模样永远停在了二师兄坠崖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