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Indigo
凌晨时分德克萨斯接到来电。她值夜班,百无聊赖盯着空无一人的监控器屏幕,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几下,一个陌生号码挤进来。归属地在很遥远的国家,那里没有会在深夜拨号给她的朋友。德克萨斯按下红色图标。手机哑了堪堪一句,很快又突突跳起来,像偏头痛发作时最不肯安分的那根神经。
没有朋友,那便是仇人了。
她终于接听。
无人应声。
一片白噪音从听筒端沙沙传来,德克萨斯听了几秒,无从分辨其中含义,正欲挂断,只听对面一声低笑。
“脾气好大,你就这样做生意。”
拉普兰德给她打电话时从不说“喂”和“你好”,似乎她天然该知道是谁。她也的的确确有所预感。每轮到拉普兰德来电,就连手机的震动频率也会比平日神经质几分。
“你打错了,这里只送货。”
对方全然无视这句回答,继续问,“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有什么好猜,来电显示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归属地。和拉普兰德讲话有时就在像在玩一个剧情设计糟糕的角色扮演游戏。你看似有很多选项可走,故事的主人公却只凭自己的意志一意孤行。
还没等德克萨斯回应,拉普兰德又说,“在海边。”
听筒似被拿远了一些,重新归为一片苍茫。这次德克萨斯终于隐隐分辨出那是远处的海潮声。
“我们说要去的那片海,我找到了。”
德克萨斯当然没说过要去看海。
多年以前她们的确曾经路过海边,也住了几天,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一颗巨大的湖泊。拉普兰德便说,等到这一切结束,一定要去真正的海边。
她也问德克萨斯有什么想法。德克萨斯停下保养刀的手,想了想:要一部新车。型号她心中有数,未达成的愿望没必要说出口。
拉普兰德说好,那就先换新车,然后开车去海边。
她单方面决定下来,全然不顾德克萨斯对看海一事是否热衷,也没想过“一切结束”以后会变成怎样。毕竟这世上不存在第三只她们这种怪物。
拉普兰德就是这样,学着做一个人类,却始终无法做得很好。考虑他人想法的步骤和得出最终结论之间毫无关联。她只是自顾自地把动作主语从“我”添成“我们”。
后来德克萨斯如愿以偿有了新车,是她想要的款式。她开着那辆车,开出了有拉普兰德的生活,过去被远远甩在身后,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一年前拉普兰德被查出矿石病加速恶化,罗德岛决定将其隔离观察治疗。拉普兰德得知以后答应配合,不过请求再多给一晚时间,有话想跟德克萨斯说清楚。
她从不掩饰对德克萨斯的感情,这样的请求也着实令人动容。可那天晚上拉普兰德并没有来找德克萨斯,而是趁机离开了罗德岛,从此不知生死再无音讯。
能天使:我听说有些动物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会离开家,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偷偷死去。
德克萨斯:你们叫她拉狗,她又不是真的狗。
可颂:你找她回来好好谈谈,积极配合治疗,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再加钱。
德克萨斯:可我没打算解决。
众人一致得出结论搞不懂你们女同性恋在想什么。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
德克萨斯没在开玩笑,也没有说谎。她和拉普兰德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问题。关于她的过去,她们的过去,她的病,她们的病。
她们从最初就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能等着被问题解决。
现在拉普兰德突然致电,至少说明她还没有被问题解决成一滩具有强烈传染性的尸体。
电话那端拉普兰德又说了些什么,德克萨斯听得不太专心。是些颠三倒四的话,病中的拉普兰德感知时间的方式异于常人,一会儿说明天带她去吃海鲜烩饭,一会儿说在海滩上看到搁浅鲸鱼巨大的尸骨。
德克萨斯沉默着听她胡言乱语。
拉普兰德不太在意,似乎在通过电波捕捉德克萨斯的呼吸声。好像那份呼吸声是什么镇痛药剂,只要德克萨斯不挂断,她就可以一直说下去。
拉普兰德又讲了几句,跟着陷入沉默,正当德克萨斯打算挂断时,又突然说,“我好像脑子不太清楚了,刚才差点想不起你电话。”
德克萨斯想说何止,你刚才还问我什么时候去买车。
但她不是那种愿意主动为难的性格,最后只问,“这是你新的号码?”
她拉黑了拉普兰德原本的手机。
拉普兰德果不其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不是啊哈哈哈哈,我旁边有个小可怜。”
德克萨斯很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倒霉路人:“你把手机还给人家。”
拉普兰德深知她下一个动作,恳求道:“等一下,你等一下再挂。”
于是又多等了一下。
“太阳升起来了,你听。”
一片苍茫的潮音,从远处向耳边奔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