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igo/小i
杂食,食物链内可拆不逆,注意避雷。

[明日方舟][德拉]光灰

*架空现代pa。原本想写都市爱情故事,结果不小心走远了。

*因此所有的设定和角色情感都是胡扯。

*是对自己之前发布的两个梗的扩写。

短小版:都市爱情故事→这里;远路→这里

 

 

01.

 

傍晚时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德克萨斯开车把没带伞的同事送回家。那是那个女孩儿的一点小把戏,她知道她包里常备着伞,因为怕被紫外线蛰伤。德克萨斯没有戳穿这点可爱又拙劣的小心思,她只是说,“明天见”。之后调转车头,打算去超市补充一点啤酒。

上次聚会阿能把冰箱里的存货喝得空空如也,她们在她家里办party,一起透支的还有她那个月的薪水。聚会很吵,德克萨斯并不喜欢热闹,但是她想,也许正常人的生活就该是这样,于是一切就变得可以理解和忍受。

诚然,如今的日子仍有很多令德克萨斯尚未适应的地方,但它们就像是一只猫沾在主人裤脚上的毛,只要想到这些毛球来自于企盼很久的猫,所有的烦恼都变得顺眼而微不足道。无论是“正常人”还是“正常人的生活”之于德克萨斯,都有如同猫之于正常人一般的魔力。(但她不是真的想养猫)

 

转过弯,路口不远处是德克萨斯常去的超市。她依旧煮口味很淡的饭,偶尔会在超市买点洗净切好的配菜,更多时候是买酒,或者被办公室的女孩儿们打发来带一些零食。

她还没在这间店里买过烟。她戒烟很久了。这一次算得上成功。

然后在那条路上,她就看见了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没有带伞,一个人走在雨里。她走得不快,步调很悠闲,甚至带着点漫步的意思,在街上打着伞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显得格外突兀。但这并不是那种适合漫步散心的微雨,密集的雨点早已将拉普兰德淋了个透湿。乱翘的银发全都乖顺趴下,水流在发梢汇集成透明的雨帘。她的衣服当然也无法幸免,皱皱巴巴贴在身体曲线上,一截暴露在外的雪白长腿格外显眼。不时有带着揣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她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尽管隔着半侧马路和来往的人潮,德克萨斯还是能看出来她醉得不清。

德克萨斯开过了一点,想了想又倒回去几步。那是拉普兰德,喝醉了能做出任何事。作为一个曾经的受害者,德克萨斯这样劝说自己。所以虽然分开很久了,她还是觉得有义务把醉鬼送回家而不是看着她死在大街上。

她在路的尽头调头,靠近,摇下车窗。

“上车。”

拉普兰德站在外面打量了很久,似乎努力分辨着车里的人是谁。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在雨中显得又冷又烫。过了一会儿,在德克萨斯不耐烦之前她终于认出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哟,德克萨斯。”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拉普兰德也是这样。

 

02.

 

彼时德克萨斯在酒吧上班,名义上是酒吧招待,私下也帮老板做一些别的活。教训欠债的人,收房租和保护费,在楼下等着接外卖的妓女回家。她也替老板送过几次快递,M记的纸袋沉甸甸的,薯条和派下面藏着枪的形状。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做这些事。她用买来的身份证,睡在酒吧地下室,昼伏夜出,似吸血鬼。即使白天醒来也很少出门,地面上仍残余着追捕她的势力。

地下室潮湿阴冷,虫蚁漫生。睡着忘记合上盖子,醒来就能看见烧水壶里卧着一只淹死的蟑螂。她把蟑螂用卫生纸包起丢进垃圾桶,坐在床边咬上一支烟。抽烟的时候,能听见老鼠咯吱咯吱在床角磨牙的声音。

德克萨斯后来时常想起那只淹死的蟑螂。蟑螂不知水的深浅,它只是渴。她想到垃圾桶里那团白纸包裹着的尸体,觉得自己的境遇并不比它高明几分。

 

多数时候,德克萨斯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酒保。人们喜爱她,她安静的外表,也爱向她倾诉心事。她看上去是那种不会随意评判你的生活,又懂得守口如瓶的人。实际上她远不如他们以为的那样温柔善良。不曾走漏风声只是因为她很少将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拉普兰德是在这时候闯进德克萨斯的生活。她第一次来酒吧的样子没比如今在雨中的形象好过多少。她穿蓝色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裤管里露出两支细瘦脚腕,像是哪个医院里逃跑的病人,又仿佛是某个不得志的行为艺术家。

拉普兰德走到吧台前坐下,点不加冰的威士忌。她拒绝了几个大着胆子上来搭讪的人,酒喝完就开始抽烟。低头时领口露出苍白皮肤,锁骨下方一枚埋入皮下的输液港显眼。

德克萨斯通常不会管这些事。花花世界永远不缺乐子,也永远不缺轰轰烈烈奔向火葬场的人。她只想活下去,无暇关注那些人的骨灰能烧成什么样子。

快打烊时拉普兰德要了不知道第几杯酒,德克萨斯原本添满了,推到拉普兰德面前时又停下,余光瞟过那颗输液港的刀口,最终还是说,“少喝点吧。”

拉普兰德笑着去夺她手里的酒杯,眼睛是一种病态的明亮,“你不懂。哪天我因为别的病死了,那就是我赢了。”

赢了谁,赢了什么,她又不肯说了。修长手指紧紧扣住德克萨斯的腕子,病人力气倒是不小。德克萨斯拿过刀的手很稳,酒在杯里纹丝不动。

“天快亮了。”她只说,没把杯子还回去,是赶客的意思。

拉普兰德装作听不懂,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肯松开,眼睛弯起来,声音也放哑一度。她学那些德克萨斯在夜里帮忙披上外衣的女人讲话,语调里有种古怪奇特的韵味,“靓女,请我食早餐呀?”

 

那天清晨她们到底去吃了什么,德克萨斯已经记不太清了。如今回忆起来,只能想起拉普兰德喝了辣乎乎的热汤以后,鼻尖上凝着一滴小小的汗珠。她整个人都是雪白的,连眼珠的颜色都是十分浅淡。唯有热起来后脸颊上会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这时她看起来与寻常人别无二致。在德克萨斯的床上也是如此。

“这地方可真烂。”拉普兰德倒在床上,盯着长着青色霉斑的天花板,把德克萨斯仔细叠齐的被子弄得一团糟。床板下传来老鼠受惊后离开的窸窣声。她踩掉鞋子,露出淡淡的、粉色的脚趾,病号服的扣子多解开几颗,胸脯柔软的弧度隐约可见。

“不过我不讨厌。”她朝德克萨斯露出一个笑。

几分钟以后,在这张床上,德克萨斯知道了这个银发女人被称作拉普兰德。

 

她说,她叫德克萨斯。

显然,由于某种缘故,她们都没有告诉对方真名。

拉普兰德倒不怎么介意,“这么说你是从南边来的。”

德克萨斯努力回忆故乡的庄园,头顶炽烈的阳光,阳光下打着有蕾丝花边阳伞的女人。逆光模糊的金色光晕里,她再一次试图看清母亲的脸,最后摇摇头说,“记不清了。”

拉普兰德了然地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我也没去过北极。”

 

后来拉普兰德坦承酒吧里那次并非她和德克萨斯的初遇。她是特意去找她的。

“你杀过人。”她用的是笃定的句式。

拉普兰德说这话时还是在地下室的床上。那天以后她们就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剧情乏善可陈,然而除此之外德克萨斯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更适合的展开。

拉普兰德好像不知道这句话的影响力。恰好烟抽完了,她下地去摸德克萨斯扔在地上的裤子。这个女人显然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留给德克萨斯一个光裸的后背和一双笔直的腿。

德克萨斯的目光沉默地沿着拉普兰德的脊骨一寸寸向上攀援,最终在她的颈侧停下,“为什么?”

“猜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小巷里教训人,哇,那可真是——”拉普兰德喜欢用有些戏剧化的语调,“一场灾难。”她耸耸肩,落下评语,手伸进德克萨斯的长裤口袋里。

“你掌握的技巧不是用来打架的,太干脆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架,只是在克制自己不杀掉对方。”终于,拉普兰德摸到了烟盒。她作出最终结论,回过头朝德克萨斯抬抬下巴,对自己逃过了怎样的下场一无所知,“来一根?”

德克萨斯松开藏在手中的刀柄,摇摇头。

 

她的确没有学过这些。她不是喜爱纷争的个性,在失去一切以前,甚至没怎么跟人有过冲突。没人天生就会这些东西,没人教过她该如何复仇。幸好,她学得很快。而且该死的擅长。

几步之遥的距离,拉普兰德隔着烟雾打量她,似在从表情里观察她的思想。

 

03.

 

拉普兰德在地下室住下。她脱了病号服,洗干净,换上德克萨斯的旧衣服,依旧露两只雪白的腿。

第一天拉普兰德就捉到了一只老鼠,不知是不是总爱在床角磨牙的那只。她把它关在笼子里浸入水桶淹死,尸体挂在床底“示众”数日。鼠怕恶人,从此地下室的夜晚恢复安宁。

捕鼠时还在床底发现一只金属箱子,老鼠啃不动,只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德克萨斯在拉普兰德的注视下打开,里面码着一张张面值千元的蓝色钞票。对方配合地发出“哇”的惊叹,“原来你这么有钱,干嘛住狗窝。”德克萨斯并不生气,在拉普兰德的注视下又把箱子锁上,塞进床底,“这些钱有别的用。”

她过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奢侈消费的地方,私活带给她不低的外快,统统被她塞进这只箱子。她几乎不会去清点,一味地往里存,这些年箱子里只进不出,距离开始一个新生活的数目仍然远远不够。

 

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是危险的,对德克萨斯例外,她深知这个街区大概不会有比自己更危险的人,倒生出一种黑吃黑的浪漫感。拉普兰德起初也没谈起自己的来历,过了一段时间见她真的不问,才装模作样告诉她,自己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这是德克萨斯第一眼就猜到的事,平静地应了声“哦”。她在拉普兰德面前疏懒于掩饰本性,也不再去当吧台那个人见人爱的听众。

于是拉普兰德又说,自己在监狱里被查出患有罕见绝症,却意外增强了战斗能力,因而被有钱有势的人看中保外就医。她为他们做些脏活,作为交换,他们给她救命的药,让她不至于在某个午后突然暴毙。离开并非是杀人放火有悖她稀薄的道德观,而是因为她不喜欢性命受人掌控的感觉。

说到这里,拉普兰德发出一声嗤笑,似乎眼前站着的是将她作为观察对象的医生,“你们的火苗小一些,所以烧得久一些。而我,”她凑近德克萨斯,伴随着口中“嘭”地一声做了个炸开的手势,“只活这一瞬间,早死晚死不都一样,何必绕远路。”

无论之后下场如何,彼时的德克萨斯的确被这个比喻打动。在这个苍白的病人身上,燃烧着比常人更为耀眼的生命力的光辉。那正是她陷入泥淖的生活里匮乏之处。即便冷静如德克萨斯,也曾那么几个瞬间为之蛊惑。

 

地下室只有一张床。她们挤在一起。德克萨斯不习惯身边有人,时常半夜警觉惊醒,反射性去摸床下的刀。拉普兰德却睡得坦然,好像笃定德克萨斯不会轻易杀人,甚至得寸进尺抢她的被角,在被子下面悄悄探进一只不安分的腿。她们长久的亲吻,品尝对方的身体。快到晚饭的时间再起床去工作。

拉普兰德是不会帮忙酒吧里那些寻常工作的,她只陪德克萨斯做那些私活。她深知一切与疼痛和伤口相关的知识,黑暗中的生意于她驾轻就熟。领到报酬,她留下几张买烟和酒,剩下统统丢给德克萨斯当房租,一并锁进那个带来希望的金属箱。

 

有一次拉普兰德躺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上说,“开房都舍不得,怪不得你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那时德克萨斯正倚着床背抽烟,懒得起身穿衣服。拉普兰德小腿直直搭在她大腿上,两片肉贴在一起,有冰的汗和热的皮肤。

德克萨斯逃亡至此地以后总是尽力避免和更多人扯上联系,送上门的艳遇不少,男女老少俱全,统统被她用营业式的礼貌避开。她从未打算在此久留,也从未想过要留什么人在身边。过去如此,现在亦然。这些自然不必告诉拉普兰德,因而她只拣了那句最重要的结论说:“你是第一个。”

拉普兰德闻言扯出一点笑意,显然并不在意真相,胸部软绵绵压在她胳膊上,“这话好听。”她捏住德克萨斯下颌亲上去。

 

数月后,拉普兰德的病首度发作。

 

04.

 

有些事可以慢慢习惯,比如酒吧里浑浊的空气,比如地下室。比如睡醒时发觉身边躺着一个人,或者不再躺着一个人。有些事则不行。比如无法切断的过去。比如发病时的拉普兰德。

多数时候拉普兰德都是游刃有余的。就像在一开始点评德克萨斯不会打架时那样,她对待猎物就像是猫玩弄耗子,十分清楚如何在不杀人的前提下充分让对方经受折磨。

但是那次不同。拉普兰德濒临失控——要到很久以后德克萨斯才会知道那是她无法忍耐痛苦时的发泄,那时还在逃亡中的德克萨斯不想再惹上更多命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警告,“够了,他快被你打断气了”。

拉普兰德闻言发出一声锋利的尖笑,有一瞬间德克萨斯怀疑她并没有认出自己,但是紧接着打消了这份疑虑。

“怎么,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你想代替他吗?”显然,朝夕相处使她同样清楚该如何激怒德克萨斯。

对此德克萨斯的回答是一拳击中她的腹部。动作依旧干脆利落,让人来不及躲闪。拉普兰德被打得退了几步,她盯着德克萨斯毫不犹豫出鞘的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笑了起来,“是了,你就该这样,你早该这样。”

她啐出口中的血,浅色的眼珠因为兴奋显得格外明亮。像一只伺机已久的秃鹫,终于为撕下了德克萨斯虚假温情的皮囊而心满意足。

德克萨斯突然察觉自己究竟误会了什么。

 

在德克萨斯为自己规划的图景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总有一天,她会攒够钱,换上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里,开始新的生活。她会做一份白天上班的工作,认识一些朋友。在下班之后去喝酒,一起辱骂不近人情的上司和客户。也许也会办party,在她新买的、干净而明亮的房子里。她不喜欢热闹,但是如果这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她也不介意去适应。

没有人能认出她,过去会被死人带进坟墓。当她洗干净手,那双手不会再沾染任何血污。她一直这样想。即使在拉普兰德突然撞进她的生活后也没有改变。

不过偶尔,她也会想到,如果那个城市里有人能认出她,而那个人是拉普兰德,那就也不算糟糕。她们将为对方保守秘密,让所有过去都成为一张白纸。

 

——然而,拉普兰德并不是那个想和她一起向上爬的人。

在那片她们终将坠落的深渊里,拉普兰德来的比她更早,沉得也更深。但她们相隔并不遥远。拉普兰德像是被深渊同化了的怪物,正仰着头,静静等待着她的坠落,与她一同沉入更幽深的黑暗。

曾几何时她被拉普兰德身上旺盛的生命力所打动,但拉普兰德接近她却是为了接近死。

她喜爱的正是德克萨斯身上试图隐藏起的、天性里最残酷的部分。

 

德克萨斯想起她们认识的第一个晚上,拉普兰德说过“哪天我因为别的病死了,那就是我赢了。”她从前以为那不过是个糟糕的玩笑,如今突然领悟,这人真的会尝试用除了真正自杀之外的所有手段杀死自己。在拉普兰德为自己挑选的死亡方式之中,也有德克萨斯的位置。

而德克萨斯绝不肯,不肯就这样栽倒在淤泥之中。尽管如今漂浮在光线无法抵达的深处,但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深渊之上,一定还有光在那里。

可拉普兰德想要的,只是和她一同化为灰烬。

 

拉普兰德被她打晕后终于安静下来。昏迷后的身体还有小幅无意识的痉挛。德克萨斯不能确认这是否是她所说的绝症带来的影响。她把拉普兰德扛回地下室,扔在床上,打开箱子,取出钱。因为某种政治原因,治疗这种罕见绝症的药并不在市面流通,她也只能去找相熟的药贩子碰碰运气。

关上门前,她又往回看了一眼。正看见走廊上惨白的灯光顺着缝隙挤进房间,切割成的长条状光影落在地上。拉普兰德的身影蜷缩在床的一角,整张脸完全沉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一个对二人关系的隐喻。

德克萨斯关上门,地上的光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缩小,最后消失了。

 

在德克萨斯心中,她是在这时同拉普兰德告别。

 

05.

 

回到房间后拉普兰德已经醒了。

德克萨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满的药瓶扔过去,拉普兰德劈手接住,看也不看就放了一粒在嘴里,又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找水喝。

她一口气喝了两杯水,光线昏暗处传来吞咽声。德克萨斯没说话,在沉默中注视她,看到她手臂上许多新鲜的血痕。

拉普兰德放下杯子,转向德克萨斯的方向,“下次别浪费钱,我早就耐药了,这一点不够。”

所以就想利用我摧毁自己吗?到这里德克萨斯又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怒意涌上来。在认识拉普兰德以后,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脾气算不上太好。但她总不能一再让拉普兰德如愿,于是又生生将那股莫名的怒意压了下去。

她把声音放得很平,基本是在答非所问,只说,“你想过换个工作吗?”

拉普兰德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一时没有控制住惊讶,“哈?比如?”

“比如……不需要杀人的那种。”德克萨斯脑中闪过许许多多寻常职业,都是她曾经考虑过的,一时竟挑不出适合拉普兰德的那个。

拉普兰德显然也想不出,或者她根本懒得去想,反问道,“为什么?现在不好吗?”

好在哪呢?她又想问。然而拉普兰德语气真挚不似作伪,德克萨斯知道她是真的难以理解。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没什么,挺好的。”

她不想再说下去了。

拉普兰德好像猜到了一点她的想法。

“你总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她的语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怜悯,“我从不这样。”

 

06.

 

半年后,老板交给德克萨斯最后一份工作。

老板笑得亲切和善,她接过纸袋。M记的纸袋沉甸甸的,薯条和派下面藏着枪的形状。但这一次不是快递。

她懂了,问,“是谁。”

老板报了人名和地址,竟是德克萨斯复仇名单上迟迟未找到的最后一人。老板似乎看穿了她的惊讶,纤纤玉指遮住红唇,依旧笑着,“看我多照顾你,两桩并作一桩,省了你多少麻烦。”言下之意,是要拿捏她懂得知恩图报。

也是,这几年的时间足够老板对她的底细了若指掌。之所以愿意给她庇护,也不过是看她有用罢了。

德克萨斯懒得赔笑,只说:“给我一张干净的身份证,一个安全的账户。”

想了想又改口道,“身份证要两张。”

成交。

 

德克萨斯不常用枪,但她的手很稳。

出发前,她在公用电话亭里拨了一通电话。

“喂。”另一端传来拉普兰德懒洋洋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扣上听筒。

她们从未真正在一起过,又早已分别。

 

德克萨斯站在车站,身无长物,唯有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箱。

“过去”是她腹腔里一块已经腐烂的内脏。强行摘除必然会死,让她带着这滩腥腐的血肉活着却是万万做不到。她把它们统统从身体深处扯出,扔进这个城市的垃圾桶。

年少时族长曾说她有成为领袖的潜质,她只当是鼓励年轻人的玩笑话,谁会需要一个沉默寡言的领袖?族长却说,因为你足够残忍。站台往来的人潮之中,她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对谁呢?她说不清。

光芒近在咫尺,她伸手去抓。

 

07.

拉普兰德上了车,理所当然坐在副驾。她在雨中走了太久,整个人都带着雨水冰冷的气息,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地砸到座椅上,很快晕开大片的水渍。让人想起很久以前拉普兰德洗过澡也是这样,不喜欢吹头发,总是任发梢滴着水爬上床。

“住址。”

拉普兰德报了个德克萨斯没听过的旅馆名字,低笑一声。

“你不必怕,我是来出差的。”

这里她倒是猜错了,重逢没有令德克萨斯惊讶。不如说也许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冥冥之中她一直有种预感,过去并非是能如此轻易摆脱的东西。像是夏日里天边的远雷,总在提醒你它的迫近。拉普兰德恰恰是这之中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只是没想到拉普兰德连说谎都这么漫不经心,德克萨斯懒得拆穿。她倒希望拉普兰德说的是真的,倘若是真的,至少她有用上自己留给她的身份证。但拉普兰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安稳的日子。

 

德克萨斯不擅长找话题,擅长的那个如今也没有说话,额头抵着车窗,窗上坠落的雨珠被车速拉成斜线不断向车后飞去。窗外是四合的暮色,世界像一只正在缓缓闭上的眼。气氛沉默又尴尬。
转弯时拉普兰德突然拧开音响。音响里含着一首播到一半的歌,副歌部分动听的女声一瞬间占领了整个车厢。
拉普兰德又笑了一下,让人听不出是表扬还是嘲讽,“没想到你还会听这种歌。”
“朋友的歌。”
“我送你的碟呢?”
拉普兰德打开座位前面的抽屉。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德克萨斯离开时除了床下的箱子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扔了。”
“哦,真可惜。”
拉普兰德耸耸肩,重新向后倒去。

德克萨斯用余光打量拉普兰德的侧脸,确认不在发病期。她现在是守法公民,购置两年的车没有任何违章记录,没法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把拉普兰德摁在地上强迫她吃药这种事。何况现在的社交关系里都是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已经没有谁需要她备着那个昂贵的药瓶。

拉普兰德似乎又瘦了一点,面色因久病而变得苍白。雨水让她的脸变得近乎透明,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把所有残余的生命力都凝结于此。

德克萨斯从不质疑这张脸的主人对她的感情。尽管这个人是这样随心所欲,张狂散漫。在她们分开之后,她也从未怀疑过这点。

然而这个世界上,也有比承受一个人的爱意更重要的事。也许拉普兰德是对的,她们都在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所有挣扎不过是舍近求远,殊途同归。她们无法拯救对方,只能一起沉入深渊。

即使这样,德克萨斯仍希望这速度可以再慢一点。

阳光是很好的东西,拉普兰德不会懂。但偶尔,只是偶尔,她也会希望拉普兰德能出来看看。

 


下车前德克萨斯丢给拉普兰德一把伞。
拉普兰德在车窗外看她:“谢了,明天还你。”
德克萨斯想问,怎么还呢。这是新的城市,她用新的名字和身份,做着新的工作,有了新的住所。她干干净净走在阳光下,腹腔里空空如也。在全新的生活里,没有留下给“过去”暂住的位置。拉普兰德该去哪里找到她?
然而她又忽然想到,她们最初的相遇,是逃离医院的拉普兰德闯进那间酒吧,向她要了一杯酒。她可以不请她吃饭,但是她请了。她也可以赶拉普兰德走,但是她同意了让她留下。

很久之前她们曾经借酒吧的电视共同看过一部电影。黑白画面里英俊的男主角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从前她觉得这也像是她和拉普兰德之间的缘分,后来慢慢悟到世上大多数缘分都不过是事在人为:那时候拉普兰德总会来找她,而她愿意被她找到。

“不必还了。”
她摇上车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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